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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深邃的歷史,隱藏在表層世界的荒誕無序之下,一如骸骨存放于地層之中,被一層又一層新的塵土所掩埋。』
臺風天,適逢中元節。淅淅瀝瀝的雨叩擊著玻璃窗戶,一股陰寒降臨福州,削去三分暑氣。在城中村和廢舊創意園的包圍下,琉球墓園依舊清冷。
傳說中,亡者將于今日來到人間,看望自己的親友,接受家人供養。無主之魂,則在天地間流浪。
「1」
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。七月十五中元節,便是這民間傳說中陰氣最重的日子。于是今天家家都會祭祀先祖,并且捎帶供奉一些枉死的孤魂野鬼,以普渡亡魂。
中元節源自于佛教盂蘭盆節,自魏晉時期傳入中國之后,逐漸成為一種民間信俗,和道教文化混合,最終演變成今天的鬼節傳統。
60年代中期,中元節隨諸多傳統習俗一同被取締,逐漸淡出眾人視野。作為曾經最隆重的祭祖節慶,現如今被科技發展帶來的新民俗所覆蓋。
提及中元節,便離不開“死亡”這個概念。在福州長安山,有這樣一個鮮為人知的琉球墓園,將福州與琉球關系的一個側面,埋藏在土壤之下。
明初洪武年間,福州作為中國和琉球官定的交通港口,架起帝國與琉球交互的橋梁。琉球人漂泊到大陸上,學習其知識技能。在福州亡故的琉球人前后共578人,大多數就地埋葬于福州各處。
院門已經被上了鎖,無法進入拜謁前人。繞著墻尋得一處高地,得以窺見其中景致。紅色的圍墻周圍環繞著龍眼樹,樹上果實已經成熟。其中一棵像是被臺風折斷,倒在了墻邊。大約能看見四處墳地,它的石壁和石碑上結了一層青苔,朝向是一致的——指向墓園門口的位置。
這與我之前的想象有些矛盾。臆想中規整的儀式感并未與現實相連。園區內與外明顯地分隔成兩方不同的場域。墓園內牌樓、石像、香案,雖已鋪陳了不少灰塵與榕樹葉,倒還算是完整。
而園外左側的荒草堆里,三塊墓碑被藤蔓所隱藏,其中一塊只能看見上半部“迎安”和墓主人的姓,其余都被擋住看不清了。
琉球墓園位于倉山舊師大南面的城中村里。行于路上,小巷四通八達,像一個迷宮。店鋪多數蓋下了鐵質拉閘門,標上了“轉讓”二字。電線雜亂地排布在角落,有些還蔓延過頭頂,仿佛拘束了天空的云彩。
電線底下,有三個孩童對著貼滿小廣告的黑板墻,扮著老師和學生的家家酒。“今天來上這個”,其中一個女孩指著墻說道。墻上小廣告的字跡早已模糊,僅剩下紙的痕跡,黑灰白藍,像一幅抽象畫——一幅達達主義無秩序的畫。
「2」
位于居民區的墓園本身就顯得怪誕?,F實也如此,背后深邃的歷史,往往隱藏在表層世界的荒誕無序之下,一如骸骨存放于地層之中,被一層又一層新的塵土所掩埋。
琉球墓園建成于1986年,共埋藏十位清代以來的琉球旅人。
1980年7月,那霸市長平良良松帶團訪問福州,福州與那霸市締結友好城市。
由此展開了一場沖繩(原琉球)人的尋根之旅,后經師大歷史系老師調查,將周邊的琉球墓地遷移,才建成墓園統一保護。如今的琉球墓園已成為日本沖繩客人來福州必去的祭奠和參觀之處。
來自遠方的拜謁總歸是少數的。漂泊異鄉的琉球人長眠于此,在無人普渡的中元節里,形同孤魂野鬼。古代人們通過故鄉,通過祭祀先祖,來找到自己的身份認同。琉球人漂泊海上,流落異鄉,同時也漂泊在歷史長河的荒誕里,如今已然缺失了一些身份認同。
琉球作為中國的藩屬國已有500余年,自明代稱臣以來,福州一直都是琉球與中國交流的首站。兩方使者、學生都從福州取道。
琉球語受到了閩語尤其是福州話的影響,貓、南瓜、壽面……這些詞,在沖繩方言里的念法和福州方言幾乎是一模一樣的。
近代,琉球國于1879年被日本強勢占領,銷毀中琉文書以及琉球政府檔案,于4月改琉球為沖繩縣。琉球向清政府求援失敗,自發的反抗運動一直持續到甲午戰爭。
二戰末期,沖繩地區日美雙方展開大規模海戰,沖繩為美軍所控制,在此開始了長達23年的文化隔離。沖繩身份,最終在中日美三方的交替統治中,成為了模糊的身份概念。
「3」
琉球墓地荒蕪的表象之下,其實是一個矛盾體,生與死的矛盾、過去與現實的矛盾被激化。這一矛盾體卻不由得被城市發展中更大的矛盾所掩蔽。這便是城中村。
城中村是中國城市高速發展的背面,內里藏著許多的社會問題。雜亂的人口,滯后的規劃,使之成為帶有魔幻色彩的現實。鰲頭鳳嶺城中村如今略顯冷清的氛圍,可能與新華創意園的撤離有關。
西北角的新華創意園于2018年6月正式撤離,門口上也已貼著封條。可以從門口的介紹展板看出這里曾經的吸引力和人流量。周圍曾出現了許多圍繞創意園而生的門店,藝術婚紗照、美術畫室諸如此類。
離創意園不遠還有一條美食街,不過現在仍然繼續營業的,大約只剩下一半了。
廢墟前的門牌上,寫著“終生學習體驗園”幾個字,分為不同的藝術項目實驗室。廠房里還留存著濃郁的木屑味。“終生”二字如今看來竟是有些荒誕。
資本撤離之后,這里只剩一地雞毛,往日的熱鬧已成過眼云煙。
資本或許是城中村的解藥,解得了城市面貌,卻解不開個人與生活的矛盾。當資本的潮水褪去,只能留下廢墟,比起墓園要更為荒蕪的廢墟。
城中村的這一代人要何去何從,時間或許不能成為答案。當舊城改造的浪潮襲來,這些漂泊的人,又將往何處,何處得心安,何處是吾鄉。
墓園里長眠的琉球人在家鄉之外漂泊,墓園外的底層租客在生活里漂泊,中元節傳說中的孤魂在夜里漂泊??v使歲月荒誕冷峻,我們依舊活著,迎接風,迎接雨,或迎接陽光。
“海明威說:‘世界如此美好,值得我們為之奮斗?!抑煌夂蟀刖洹!?/span>